●竹葉亭雜記卷七 三十九則
辛未七月,彗星見,長五尺餘。問之欽天監,以為含譽星。唐懿宗咸通五年彗星見,司天奏以為含譽瑞星,宣示中外。居易錄載康熙中彗星見,給事中粘本盛上言以為含譽星。案晉書天文志瑞星「三曰含譽,光耀似彗,喜則含譽射」。唐司天蓋又以彗似含譽而名之矣。志又曰「妖星,一曰彗星」,「見則兵起,大水」。此次星以七月五日戌初後見於中台,屬柳宿,至牛宮約百日,至天漢中。案是星行緯度順天市垣,歷星、張、翼、軫、角、亢、氐、房、心、尾、箕,至牛、斗間方隱,故行百日。史記天官書曰「柳、七星、張,三河」,謂分野也。晉天文志曰:「自柳七度至張十六度,於辰在午,周之分野,屬三河。」又曰:「河內入張九度。」漢天文志曰「祅星,不出三年,其下有軍。」歲癸酉九月,滑縣有李文臣、牛亮臣之亂。是年睢州上汎,河決,寧陵一帶俱為澤國。考占驗書有「血及廟門」句, 【 廟門謂太廟門也。】 林清之亂,紫禁城內殺人,太廟後牆血及矣。
周禮疏引春秋緯運斗樞、文耀鈎併云:「太微宮有五帝座星。青帝曰靈威仰,赤帝曰赤熛怒,黃帝曰含樞紐,白帝曰白招拒,黑帝曰汁光紀。」緯書之說,後世多疑不經。道光壬寅,■〈口英〉夷有欲來天津之謠。都人有設乩卜問者,太歲真人丁邁降壇,判云:「殷天君即過此,當邀之。」有頃神降,問者問神何往,判云:「將往天津會議。五帝輪遞值年,一帝管五百歲。今時為赤熛怒帝值年。若有大事,仍集五帝會議。茲靈威仰諸帝尚未到,天機不可洩也。」然則緯書可盡目為偽託歟?
說文「盦,覆蓋也,從皿酓聲」,烏含切。玉篇「於含切」。廣韻屬二十二覃諳字下,烏含切。按說文注作合,是乃含字之誤,蓋宋本刻工之錯。汲古閣仿宋大字本、額約齋仿宋小字本俱不敢擅改也。今人遂以盦字有平、仄二音,非也。
有一友宴客,席間,客話及贈馬事。在坐一少年卒然問曰:「母馬耶?父馬耶?」滿坐匿笑。主人解之曰:「馬有以母稱者,即可以父母稱。」翼日,友言於余。因撿史記平準書,「而乘字牝者擯而不得聚會」,注漢書音義曰:「皆乘父馬,有牝馬間其間則踶齧,故斥出不得會同。」又史記秦紀徐廣曰:「秦地有父馬生駒。」「父馬」二字甚典雅。
娃娃,說文「吴、越之間謂好曰娃。」今通稱幼孩為娃娃。雇工王姓名秋兒,年二十許矣。女僕高媼舊與之同村居,一日稱秋兒為娃娃,舉室閧然。晚間詢之,據段媼云:北方謂人在某地生者則曰某地娃娃。如京裏生,則稱京裏娃娃,屯裏生則稱某屯裏娃娃。謂秋兒為娃娃者,蓋追言其所生之地也。說頗有理。若陝西人直稱年三、四十許者亦曰娃娃。書此以備方言一則。
吾鄉俗稱日至未刻為日偏西,當是日平西之訛耳。日平西,高麗詩人曾用之。李齊賢詩曰:「木頭雕作小唐雞,筯子粘來壁上棲。此鳥膠膠執時節,慈顏始是日平西。」
唐雞,據高麗詩當是鳥名。京中有人家門首貼一聯云:「竈下已無新晉馬,釜中猶有舊唐雞。」自與高麗詩有別。聞晉馬、唐雞二物,翁閣學、紀文達皆不識為何典,未查出。
古詩「遺我雙鯉魚,中有尺素書」。高句驪溟州有女子與書生約為婚姻,父母欲別納婿,女子以帛書屬魚。書生烹魚得書,遂往諧約焉。此亦魚中寄書之一證。
餑餑,古之饆饠也。玉篇「饆饠,餅屬」,廣韻「餌也」。資暇錄「畢羅者,蕃中畢氏、羅氏好食此味,因名。今字從食,非也」。升庵外集「北人呼為波波,南人訛為磨磨」。按今京中書為餑餑,有硬麪餑餑、發麪餑餑、槓子餑餑、笪子餑餑、實子兒餑餑等名。又新歲用水煮食若南人所謂餃子者,曰煮餑餑。名義考:「京師人謂餅曰■〈麻外食內〉■〈麻外食內〉,當為母母。禮八珍淳母,煎醢加黍上,沃以膏者是也。」按今餑餑製法與淳母絕不相似,即煮餑餑亦無須加黍沃膏,名義考之說誤矣。餑,玉篇蒲沒切,麪餑。廣韻同。北人呼入聲字音近平,如呼粥為周之類。餑餑特轉音為波波耳。名義考謂為■〈麻外食內〉■〈麻外食內〉。玉篇「■〈麻外食內〉,莫波切。」「■〈麻外食內〉,食也,出異字苑。」廣韻「莫婆切」,列摩字下。是即升庵所謂磨磨也。今河南呼為磨磨,字當作■〈麻外食內〉。京中呼為波波,字當作餑。以母字解者遠甚。
俗說「三不知」,意料不到之辭也,但不知所本。伯山族弟云:「左傳『三不知而入之,不亦難乎』,俗說當本此。」
俗說「強盜不入五女之門」。漢光祿勳陳蕃諫桓帝曰:「鄙諺言『盜不過五女門』,以女貧家也。」俗說由來久矣。
京中俗語謂何時曰「多早晚」。 【 早字俗言讀音近盞。】 隋書藝術傳:「樂人王令言,亦妙達音律。大業末,煬帝將幸江都。令言之子嘗從,於戶外彈琵琶,作翻調安公子曲。令言時臥室中,聞之大驚,蹶然而起,曰:『變,變。』急呼其子曰:『此曲興自早晚?』其子對曰:『頃來有之。』」族弟伯山曰:「然則此語蓋由來已久。」
山東李鼎和曾得屏賊盜呪語,羈旅路宿頗可預防。呪曰:「七七四十九,賊盜滿處走。伽藍把住門,處處不著手。童七童七,奈若何。」學此呪,清晨日出時向東方默念四十九遍,勿令雞犬婦人見之。
玉田劉方來言:「辛未七月,天津大風暴雨,雷電砰轟,自德州西來,若逐物者。至柴炭廠霹靂震地,廠中大火,雷電復東去,至海岸而止。似有物被追,避匿柴炭廠中,雷一擊,不中,物復東逃入海,追至海岸被獲也。烈風迅雷中,糧艘傷桅數百,或半折、或拔去、或中裂,焚燒無算。及霽,海岸有大魚一,長十數丈,脊高過人。有蜘蛛一,大如叵羅,剔去兩目。」余聞秦州人言龍獲重譴,必抉去兩目而死。 【 秦州出龍骨,常有墮龍,人皆見之。】 此二物蓋獲天譴。大魚疑即龍也。
居易錄載:「康熙三十八年,青州修葺府學,學訓某多侵漁。一日得狂疾,大呼子路擊之,宛轉數日竟死。」余聞前輩言張尚書某 【 即張文敏照也。】 以藥殺仲副憲永檀,張歸至仲家淺,見子路以椎擊其首,亦以是死。子路為聖門禦侮之賢,數千年後猶猛烈疾惡如此。
額岳齋司農云:舊聞嚴嵩當國時,凡質庫能得嚴府持一帖往候者,則獻程儀三千兩。蓋得此一帖即可免外侮之患。金陵三山街松茂典猶藏此帖,以為古玩。帖寫「嵩拜」二字,字體學魯公,大可五寸,紙四邊不留餘地。乾隆四十五年曾親見之。
戊寅七月九日晡時,平谷縣大風。有黑雲起於天望山,若旋舞之狀,自山而西,復折而東。過西閣村,屋皆倒,拔其椽盤空而舞,屋瓦翩翩如燕子。其風直至獨漉河邊,陷地作坑,寬三畝餘,黑水注焉。或曰龍為之,或曰蛟為之。余謂蛟龍行必以風雨,而蛟之起未有不被水者。是日但見黑雲挾風而奔,無雨無水,不知何怪,殆非蛟龍也。
三河縣姜福山甘泉寺,俗傳唐太宗征高麗借兵於寺僧,僧不與,軍回圍寺。寺前有兩石狗,太宗夜聞狗吠,挽弓射之,一發沒鏃。今寺前有石狗一,身有箭瘢,年久鏃亡,鐵鏽處猶宛然可驗。其一狗逃去,今在狗兒府, 【 村名。】 身沒地中,首出地外。傳說有人掘之,其身仍隨土而下,究只一首露於土上。二說香河張汝俊拔貢為余言之。
宣武門內武公衛胡同,桂杏農觀察菖卜居焉。宅西有園,曲榭方亭之前鑿小池,砌石為小山,有一石矻然蒼古,為羣石冠,苔蘚蒙密,摩挲石陰,得「萬曆三十年三月起堆壘山子高倪修造」十六字。杏農屬余書小額詳記之。
今之象碁與古不同。晁旡咎象戲序云「蓋縱橫十一,碁三十二為兩軍耳。」今碁仍三十二,而縱祇十路,橫祇九路。以車、馬、象、士按之,橫九路已足,餘二路正不知如何位置。豈礮亦與車、馬同路耶?牛僧孺玄怪錄:「汝南岑順於呂氏故宅夜聞鼙鼓聲,介冑人報曰:『金象將軍傳語與天那賊會戰。』順明燭以觀之,夜半後東壁鼠穴化為城門,有兩軍列陣相對。部伍既定,軍師進曰:『天馬斜飛度三止,上將橫行擊四方,輜車直入無迴翔,六甲次第不乖行。』于是鼓之,兩軍俱有一馬斜去三尺止。又鼓之,各有一步卒橫行一尺。又鼓之,車進。須臾,礮石亂下。因發掘東壁,乃古冢,有象戲局,車、馬具焉。」據此,馬則斜行三路,車直進不回,與今馬祇斜行二路、縱橫回轉無定者相異。此今與唐、宋不同者也。而胡應麟筆叢引玄怪錄岑順事云:「馬斜行三路,正與今同。」則明時馬猶斜行三路,今則又不同矣。
德勝門內積水潭龍王廟曰匯通寺,乃乾隆間勅修者。疊土成山,砌石蜿蜒有致。廟之後有一石,相傳為落星,徧身如雲頭捲成者。叩之聲如銅,質堅而有白點。詢之定如和尚,云:「非落星,因其身有白點,故謂之『星星石』耳。」廟前河地雜種芰荷,大可遊憇,亦一小勝也。
西郭八里莊慈壽寺內有一太湖石,高四尺餘,瘦、露、秀三者俱備矣。
寶西園比部得一太湖石,堅白如玉,兩峯淨峭,高三尺餘,為同寅舒靈阿借去玩供,即攜歸西安駐防矣。 【 舒君行四,於浙江臬司任乞病引歸西安。】
近見蘭林泉得一煙壼,乃玳瑁瑪瑙。一面有背面鍾馗,神致勃勃;一面有魚一、蝦一。無少人力,不事牽強,亦佳玩也。
南苑新宮門外二鐵獅,極有神致,上有「除邪辟惡鎮宅大吉」,後有一花押不可識。前有皇祐十年月日,又前有彰德安陽縣銅冶鎮及冶工姓名四五人,古氣磅礴。座之四面,一面即字欵,其三面皆陽文荷花水草,亦極有致。疑是金輦宋物也。
京城騾車近多踵事增華,即買賣車之站口、跑海者,裏幃亦有紬綾窗,亦有玻璃矣。 【 市中製車供人僱用曰「買賣車」。終日置衚衕口,得價方行曰「站口」,東西奔走莫定曰「跑海」。】 額約齋司農云:乾隆初祇有驢車。其先德農中丞起初在部當差時,猶只驢車。惟劉文正有一白馬車,人見白馬車即知劉中堂來矣。自川運例開,騾車始出。其時名騾車為「川運車」。適讀吾鄉劉海峯徵君贈姚道冲歸里詩,有「騾車日日穿衚衕」句。道冲為余叔高祖,名孔鋅,以雍正戊申保舉人才來京,然則騾車雍正時已有之矣。大興金春甫克諧云:「乾隆三十年後,京中惟馬車漸多,騾車尚罕見。」蓋前此或有,自川運始盛行也。車之有旁門,則紀文達始創也。車旁開門礙於轉軸,於是將輪移後,始有後攩之製。
王漁洋居易錄載甘肅民間名字率多四字,如馬毛向上之類。近見黔中一役卒名沙臥赤雞,亦奇。
池北偶談載「宋郎中師祁工書。遘風疾,左手把筆,其工不減於舊。」又引老學菴筆記,載「陸元長、宗室不微、梁子輔皆左手作字,趙廣左手畫觀音大士」云云。余同年光州吴黼庭玉堂,壬戌進士,乙丑補殿試,考試試差皆左手書,奏摺小字更奇。按杜子美晚枯右臂,有「悠悠伏枕左書空」句。明范叔成字元白,以左臂畫花鳥山水得名。陳湘以左臂畫山水人物得名。吾鄉陳遐伯為賊傷右腕,書畫皆用左。錢田間過遐伯詩云:「丹青一隻手,智慧再來身。」
天之生物,雖五方之地燥溼不同,未有不以得雨為膏澤者。西域則畏雨,蓋得風則穰,得雨則歉也。其俗男女遇於途,有相識者必以接吻為敬,漰然作聲,更以聲大為能。星伯同年見之,不禁大笑。天地既異,固無怪其習俗也。
道光十一年辛卯,海口潮涌,江水因之泛溢,自江西以下,沿江州縣被災。貴州則有蛟患。吾鄉亦蛟水併發,東南鄉宛在水中。大水時,一女子避未及,水幾沒腰。有一人急援手救之,女子乃呼號大哭曰:「吾乃數十年貞節,何男子污我左臂。」遂將同被災者菜刀自斷其臂,仍赴水而死。惜不知姓氏,恐天下窮而貞者似此湮沒不少也。
又有被荒女子,年未及笄,與幼弟乞食於村館中。適先生外出,借筆題云:「沿門乞食施恩少,仰面求人受辱多。欲賦歸來歸不得,臨流悵望涕滂沱。」題畢揮淚而去。先生歸見詩,詢諸弟子,追之不及。次日,聞人報有女子同幼男死於河中。惜未知姓氏。
日者王璞菴,行三,山西大同人,生不茹葷。童時讀書古寺。九歲畧識文意,見道書喜之,頓有出世之志。十二歲逃入宣化府之華陽山。慮家人覛之也,力避於人跡不到處,欲尋洞穴棲止。山有五洞,俱有人在焉。先一洞,其人甚癯,無衣,惟下體被以樹葉。言皆鳥音,不能辨,以樹枝畫地作字相問答。蓋康熙間參將學道入山者,忘其名。別一洞,其人蝟鬚可怖,語言不通,問之則畫地告以雍正間某盜逃入此者。其三洞,人見之皆不禮,問之不應。山中無食,祇食松毛。有一種果味似杏,必先食此果而後食松則有味,否則不可下咽。風雨至,則癯者令避入其洞,晴則臥洞外。一日游山後,為家人尋見,強之歸。其所見之人,蓋皆百餘歲矣。深山之中殆常有之,不獨華山為然也。
漁洋載覺隱喫飯事,嘗疑其傳聞有誤。甲申正月二十日,圓明園引見贊善歸,過胡默軒九思家,見一人持一畫卷求售。係■〈土宁〉公畫、覺隱書,成邸物也。上有大同山翁凝始子題,云:「畤■〈土宁〉公能詩善畫,不知何許人。或隱或顯,當是避世之士。與覺隱同心同德,覺隱到處,此公亦到。覺隱本不能畫,畫皆■〈土宁〉仙之筆。然有覺隱題,■〈土宁〉仙方肯著筆。卻有一件奇特處,覺隱喫飯,此公不舉筯,只靜坐。及乎飯畢起身,■〈土宁〉仙亦飽,鼓腹而歌。若■〈土宁〉仙喫飯,覺隱亦飽。時人莫測其旨,因書以誌之。」據此,則漁洋非寓言。然亦奇矣。此卷成邸題字兩行,亦言初以漁洋為疑,後乃信之。
李進士薛,河南遂平人。生未及歲,乳母抱之立門外閒望。有肩菜者過,李卒然問曰:「汝非某某乎,何以至此?」乳母驚仆,以為妖也。自是乃不言。三歲認字讀書,過目不忘,其家皆以遠大期之。自知前生姓薛,因名曰薛。六歲時,本家昆仲就別塾讀書為文。一日塾師改課文,小講甫就,有事他出,置文於案。衆徒亦爭出游戲,掩門而已。晚塾師歸,見文已改完,併師所改小講亦有更易之句。師大駭,問之衆徒,別無客至,意東家亦無是人也。越日又改課文,故置於案,託言有事又出,潛於外伺之。午間回,見門開,闖然逕入,見薛方蹲於師座,執筆點竄未輟也。師乃驚服。古人詩云「書到今生讀已遲」,信不誣也。李中乾隆丙戌科進士。惜乎不壽,蓋根基未深也。
人病有怪症,古籍常載之。戊寅九月,有一人大解移時,糞不得盡,久之始畢。自疑糞不得如此之多,回視見出一蟲,狀似蛔,以竿挑之,長幾丈餘,驚駭成疾。邀余內表弟胡伯礽治之,診視本無病,乃以驚得病也。醫之半月始愈。其蟲胡亦不識,即云是蛔。竊疑人腹亦不得容如此之大蟲也。後與蘇舍人都禮話及,蘇自言曾得此病,但覺胸腹悶脹欲解。及解時,有蟲出,移晷不得盡,呼人曳之。蟲麤如拇指,長丈,頭扁而黑睛,曳出後亦無異。蘇亦知醫,不能指其名也。
人生邀福之心過甚,則事之斷無是理者亦據信而不疑。青烏之說不可廢,然一為所惑,則必終為所愚。京中有趙八瘋子者,創為醫地之說。嘗為武清一曾任縣令者卜地,告之曰:「適得吉壤,在某村某家之竈下。去其屋,則得吉。」某令遂別搆地造屋,遷其人而購其室。及毀竈,趙又熟視曰:「此地惜為竈所洩,地力弱矣。」某令曰:「為之奈何?」曰:「醫之自能復元。藥當用人參一斤、肉桂半斤。俟得此二物付我,餘藥我自為合之。」某令如其教,備參、桂授之。越日掘地下藥。又告曰:「三日後夜半立於一里之外,若遙見此地有火光浮起,則元氣大復矣。」乃潛施火藥於地外,陰令人潛往,約以某夜遠見有籠燭前行者即燃之。及期,至某令家邀其夜中籠燭往視,漏三下,曰:「是其時矣。」遂往,遙望其地果有火光迸發,乍喜曰:「君家福甚大,不意元氣之復若是之速也。」某令亦大喜。然為藥物故,家資已消耗過半。趙售其參、桂,家稱小康。無何,趙子俱亡,趙亦得奇疾,身如死但能飲食而已,始大悔平生所愚者不止某令,而所售參、桂之資亦歸於盡。身受其報,天道當然。而為所愚者,絕不思理之有無,又愚之愚者也。
有瞽者,習大拘竈之術。每至人家,輒知其家之事,藉以自神其陽宅陰地之學。有人召之者,入其門以手摩挲門戶,便言其家祖墳何向,去家遠近若干,某某時當見某事,某某人當有某疾,豪釐不差。人以為神。若召之卜地,乃預令其徒潛往熟視以告。及至其所,畧踹數步,便言此地某山某向某龍入首。祖山或廉貞、或貪狼,俱能言之。因告其人曰:「以此地論,當是大吉。但隨我所指觀之,左當有何等山何等坡作龍是否,右當有何等山何等坡作虎是否,水當何等去、朝當何等峯、下關當何等高低是否,是則真吉矣。」其人見一一與所言合,亦不禁大喜。因請點穴擇期,深信不疑矣。嘗為某家擇日下葬,告曰:「是日特奇,至時當有鳳凰過此,爾輩伺之。鳳一至,是即葬時矣。」乃預以錢三百買白雄雞一,即令鬻雞者抱雞於某時向某處葬地走過,雞仍付之。至時,問:「有鳳來否?鳳當白色,當謹視之無忽。」少頃,鬻者抱雞來。人咸曰:「不見鳳,唯有白雄雞來。」乃喜曰:「雞即鳳之類,天下誰見有真鳳耶。吉時至,當速葬。」葬者亦心喜,以為特奇也,而不知墮其術中矣。
天津鹽商某患一奇症,胸膈間有一物梗悶。久之,知有一小人在膈,能言語,惟病者自聽之,旁人不之聞也。小人若言欲食何物,即須與之食。如有食物至,小人言不食,即不能下咽。病者苦之,百治罔效。聞某善醫,邀治之。令取大蛛網數十枚,層疊貼於胸前、背中,仍敷以藥。無何,小人在內呼綑縛甚楚,蛛網亦漸入皮內。醫者言:「此小人若能生出之,是一至寶。」欲生出之,病者覺腹脹不可忍,乃以藥化之。及化下,身體俱無,惟存其首,長寸餘,宛然一姣好童子矣。輟耕錄載都下兒患頭痛,有回回醫官用刃割開額上,取一小蟹出。蓋皆理之不可解者也。
人死後回煞之說,南方謂之回煞,京城謂之出殃。常雲麾言地安門外某家有新死者,延陰陽生檢出殃日。生檢查告以期,且曰:「此殃大異於尋常,當為厲。合家徙避仍恐不免於祟,唯有某鴉番烏克神 【 即看街兵之稱。】 膽大能敵,當邀至家以禦之。」其家甚恐,至日奔訪某鴉番烏克神,邀之酒食,食畢告以故。某亦素負其膽,不肯辭。至夜聞棺蓋作聲,視之蓋已離,棺中人欲起矣。急躍棺上力按之,相持竟夜。雞鳴,棺中人始帖然,某仍合其棺。及其家人至,問夜來情景,某不言,但以無事答之而歸。其家復以無事告陰陽生,生愕然曰:「是吾誤檢日也。其究殃之歸,正在今日耳。然其厲不可言狀矣。欲禦之,仍非某不可。」其家復至某處,求其再來。某心欲卻而恐失膽大名,欲去恐力不敵,姑應之而心自疑慮。偶至街前,見一測字者,卒然問曰:「爾有何心事?當告我可為籌之。」某怪其無因而先知,乃告之故。測字者曰:「鬼甚厲而將不敵。我有爆竹三枚相贈,但至事急時放一枚,三放可無事矣。然不可在屋中,當登屋以俟。」某至,如測字者所指。及半夜,棺蓋裂聲甚猛,果不似前夜。蓋方裂,尸已出,四望無人即出院中。復四望,見某在屋上,躍而登將及矣。某放一爆,應身倒,少頃復起,如是者三爆盡而雞鳴,尸不復起矣。其家人至,備悉其狀,舁尸復殯。往告陰陽生家,入門,生已死,身若火燃者,硝磺氣猶未散也,其人大駭。復詢,知此生素恨某,欲因此殺之且亦神其術。欲圖人而使亡者先受暴露之毒,冥冥自不能恕,其為人所傷,固天道宜然。此等術士之能為禍,亦復可懼。測字者不問先知,是亦可疑者也。
三國演義不知作於何人,東坡嘗謂兒童喜看三國志影戲,則其書已久。嘗聞有談三國志典故者,其事皆出於演義,不覺失笑。乃竟有引其事入奏者。輟耕錄載院本名目有赤壁鏖兵駡呂布之目。雍正間,札少宗伯因保舉人才引孔明不識馬謖事,憲皇怒其不當以小說入奏,責四十仍枷示焉。乾隆初,某侍衞擢荊州將軍,人賀之輒痛哭。怪問其故,將軍曰:「此地以關瑪法尚守不住,今遣老夫,是欲殺老夫也。」聞者掩口。此又熟讀演義而更加憒憒者矣。「瑪法」,國語呼祖之稱。